前言:加密網絡經常被比作公司、人、甚至珊瑚礁。但是,風險投資機構 a16z 的合夥人 Ali Yahya 認爲加密網絡可能更像城市。這種類比在哪些方面是適合的,在哪些方面又是無效的呢?城市在最初都是自下而上而興起的,然後又會經歷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從城市的興起到繁榮,我們能夠學到些什麼呢,並且將之應用到加密網絡這樣的開源網絡中來?

在這次對話中,Devon Zuegel (自由軟件工程師、區塊鏈應用開發者、自由寫手)和風險投資機構 a16z 的合夥人 Denis Nazarov, Jesse Walden,還有 Ali Yahya 分享了他們關於「粗略共識」、共有的神話和信仰、模塊化 vs 整體設計、以及人們建造城市或者編譯代碼所依賴的「河流和河牀」。

歸根究底,一切都涉及到大規模協作……,但建立基礎設施和生態系統,進行實驗以及確定治理方式背後的動機是什麼呢?

加密網絡和城市的類比

訪談主持人:
Devon Zuegel (以下簡稱 Devon)

訪談嘉賓:
Denis Nazarav (以下簡稱 Denis)
Jesse Walden (以下簡稱 Jesse)
Ali Yayha (以下簡稱 Ali)

Devon:大家好,我是 Devon, 我是一位自由軟件工程師和自由寫手,我在舊金山這邊工作,今天我將採訪來自風險投資機構 a16z 的 Denis,Jesse, Ali,我們將討論加密網絡以及它的發展,還有開源網絡,相信這會是一次有趣的對話。

首先,Ali 最近在推特上有許多關於加密網絡的討論,其中有提到加密網絡可能更像城市而不是個人或者公司,你能夠詳細說明一下你的想法嗎?

Ali:好的,那些推特主要是講加密網絡和城市的相似性。人們經常將加密網絡比作個人、公司或者珊瑚礁(這個類比很有趣),我覺得加密網絡更像城市。或者相比人、公司、珊瑚礁,加密網絡可以認爲是一種特殊的有機物。

這種類比的合理性在於,加密網絡是去中心化的,社區內的節點是鬆散聯繫着的,社區內有自己的共識,社區的組織也是通過共識自下而上來實施。大多數成功的加密網絡項目都是這樣的,比如以太坊、比特幣,社區達成共識後然後自上而下由一個組織或者一羣人來推動項目進展。

同樣的,加密網絡的興起和衰落與城市的興起和衰落也有相似性。因爲在自下而上發展起來的組織中,比如城市,它的興起首先要有大量的人羣聚集在一起,然後建造基礎設施,在加密網絡中,也要有大量的人來共同確保網絡的安全以及建造基礎設施。

在城市中,如果這個城市的政府被推翻了,這並不意味着這個城市就完蛋了,這個城市依然存在,並且在此基礎上,通過自下而上的組織,又會產生新政府。

但在公司裏,如果公司的 CEO 被炒魷魚了,這個公司很可能就會完蛋了,當然我們可以撤換 CEO,我的意思是,在自上而下的科層制的機構中,存在許多單點故障(single point of failure)。

相比之下,自下而上的組織中可以確保自己可以存續的時間更長,更有韌勁和活力,因爲在這類組織中單點故障的情況要更少一些。

Jesse:把加密網絡比作城市,需要將時間點考慮進去。在城市興起之初,只需要有簡單的基礎設施,但城市繁榮起來後就需要每個人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很重要的一點是要把握好節奏,從而達成最大的共識,以便人們就知道城市將向哪個方向發展,這樣人們就會湧入這個城市。比如以太坊,它剛開始只是發佈了白皮書,樹立了一個宏大的願景,在那個時候,以太坊都還沒有寫代碼,更不用說網絡了,但在白皮書裏已經描述了這個網絡將是怎樣的,這樣的圖景是非常引人入勝的,因此它吸引了許多人投入其中,並且大家對平臺未來的發展方向達成了粗略的共識。

因此我認爲,在早期,有這樣自上而下的宏觀的願景來指導項目的發展是非常重要的,它也會決定網絡社區會發展成什麼樣,並且通過社區的努力來實現這個願景。

正如 chris dixon 在他的博文《爲什麼去中心很重要》中提到的,開源網絡的一個特性就是你可以把你的一個想法放在那兒,然後會有認同這個想法的開發者來繼續完善這個想法。

此外,如果我們思考一下城市在興起過程中的規劃以及城市規劃者,在加密網絡的發展中,加密網絡的協議設計者就扮演着類似城市規劃者的角色,他需要考慮到不同人的傾向和角色,而且這些人並不是受他控制的。

在城市的發展中,也會有一些頂層的設計和規劃,這些規劃只是引導自下而上的發展,從而產生出更加宏偉的東西。在加密網絡的發展中也存在類似的情況。

Devon:我喜歡這樣的類比,特別是關於城市規劃師的類比,有太多的東西不由其掌控,但設置一些初始的條件,還是能確保事情朝正確的方向發展。

但有時候就算前期設定好了一些條件,在以後的發展中,比如像以太坊或者比特幣,也還是出現一些始料未及的情況?

Devon:是的,我也覺得這很有趣。但同時這種類比也有侷限,比如城市一般在靠近河流或者港口的地方,人們都會自然地聚集到那兒,隨着時間的發展人們逐漸形成社區和共識。

比如像舊金山,淘金熱導致人們蜂擁而來,然後人們意識到需要污水管道系統,需要道路等等。這和加密網絡的發展相比,比如以太坊,剛開始它是什麼都沒有,只是在早期有那樣的願景,就像自己造了一條河流。

Ali:其實像工作量證明共識就類似於江河流域,人們因爲有了這種共識然後就會聚集在採用了這種共識算法的項目社區內。以太坊就像是一羣人受到比特幣(比特幣就像加密網絡裏的第一座城市)的啓迪與鼓舞,然後再去建造另一座城市一樣。

確實,將加密網絡比作城市也有一些侷限性,我們可以拿這個類比作爲工具去探索觀念的迷宮,但最終我們需要做決定或者嚴謹地考慮某些事情時,我們還是需要用第一性原理來考慮這些事情。當我們思考開源網絡的發展時,什麼是最合理的,我們可以討論比如說模塊化 vs 整體設計。

Devon:你能詳細說說模塊化和更自上而下的整體設計這兩種經濟嗎?

Denis:如果項目是採取自上而下的策略,我們會更加關注這種策略的完備性(beauty of top-down), 就如 IPod、IPhone 產品真的很棒,但背後有很多產品是沒有成功的。有一些天才在不斷地試驗和試錯,最終纔會成就一些非常棒的產品。

如果項目是採取分佈式的策略,就像以太坊那樣,剛開始只是一個宏偉的願景,然後再分步驟一步步實現短期的目標。一個國家會有不同的城市,每個城市的基礎設施和治理都有不同,但這些城市的發展都在促進國家的發展。分佈式的項目可以集思廣益,項目之間還會有競爭,比如比特幣就是母項目,其它的加密項目基於不同的理念互相競爭。

Ali:在軟件這行,我們可以討論像 UNIX 這樣的秉持自下而上的觀念,也可以像蘋果那樣自上而下的垂直整合的整體設計。這是兩種不同的組織方式所形成的兩種不同的經濟體系。

Unix 擁有很簡單的界面和模塊來不斷優化,它能和其它軟件很好地融合。但蘋果系統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在那裏就有點像喬布斯說的,我知道消費者需要什麼,我自己來設計、製造出來。很有趣的是,這兩種策略都取得了成功。

我們關心的是,在加密網絡中,這兩種策略都有體現,比如以太坊就有點類似採用自下而上的模塊化的策略,但也有其它一些項目,項目方投入了很多時間獨自打磨產品,然後再發布在社區內。

Devon:是的,unix 和蘋果都是非常成功的,你們在這兩方面是怎麼做權衡的呢?

Jessie:首先要有粗略共識的想法,就如 IETF (Internet Engineering Task Force), 這個共識不能被一個組織或者自上而下的機構來制定,而是需要一幫機構,這些機構各自獨立做自己的事情,粗略的共識需要這些機構來達成。

達成粗略的共識的過程可能很混亂或者不聚焦,因爲這些組織的發展方向不同,但它們有共同的利益,偶然間就會達成共識。不過這也需要一些共同遵守的指導原則,然後去說服別人。

以太坊在發展過程中就經歷過幾次,比如 DAO 事件,到底是讓黑客獲得那些代幣,還是爲了社區更好的發展做回滾?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有的人認爲願賭服輸,規則制定了就要按照規則辦事,有的人則認爲在早期,爲了社區更好的發展不能讓黑客得逞,應該讓那些代幣歸還給合格的持有者。最後大家提議怎麼樣歸還被黑客攻擊的代幣,而且以太坊基金會和其它一些領導都支持這份提議,最後網絡中的礦工都支持這樣做,但社區內還是有少數人不同意這種做法,這羣人就從以太坊分叉出去成爲以太坊經典。

Jessie:另一個有趣的事是,當我們談論城市的進化以及加密網絡的進化時,主要還是看它的發展在哪個階段,是城市階段,還是國家階段。

最近,以太坊提出了一個他們長久以來就想做的一個轉變,就是升級到 Casper 的權益證明,在以太坊有 2 個團隊在做類似的項目,另外一個是做分片技術,每個團隊都認爲自己是在做最重要的事情,有趣的是最終這 2 個團隊會找到一個交叉點,從而展開合作。

Devon:你談到以太坊社區能夠在重要的問題上達成共識,比如像 Casper 技術,然後深刻地改變整個社區的架構。在這樣一個去中心化的體系中,沒有人能夠單獨做出決定,它需要很多人達成共識後才能做出這種轉變。你能夠談談社區怎麼樣才能在沒有中心節點控制的情況下達成共識嗎?

Denis:我想起那些創業公司,你知道,每年有大量的創業公司成立,但 99% 的都會倒閉,只有少數的公司會因爲技術或創新而取得成功。以城市來類比,在紐約,你開一家餐館,其競爭是非常激烈的,你很可能會失敗,但如果你確實非常熱愛美食,總是有一些做得好的美食餐廳出現。在這樣傳統的行業裏,單個項目成功與否的價值在底層上沒有得到傳播,即對其所在的行業來說意義不大。但加密領域或者開源項目與此不同,每個項目都能促進行業的發展,也就是說,不管其成功或者失敗,行業的其它項目都能從中獲得借鑑。

Ali:以太坊在自上而下的整體設計、施加控制,以及自下而上的發展上,都掌握了很好的平衡。在一個項目中,怎樣把控這兩個極端是很重要的,就比如一個城市,如果完全都是自下而上的發展起來的,可能就沒有很好的道路、排水等基礎設施的規劃,但完全自上而下的規劃又會缺乏靈活性,社區的參與度會很低,而且也很難發展壯大。所以,我覺得需要在兩者之間仔細權衡,才能像以太坊那樣發展得很好,這也是加密項目都需要面臨的挑戰。

Devon:將以前的開源項目和加密項目進行這樣的類比,我覺得很有趣,你們能不能舉一些例子,就是那些項目可能在這兩者之中更傾向於其中哪一種?這又帶來了哪些影響?

Jessie:以太坊就是一個在激勵方面做得很好的案例,因爲它網絡上的代幣資產是原生的,但它也存在公地悲劇的問題。以太坊還需要進一步發展。不過就像城市的發展有政府來收稅並從公共利益的角度考慮問題,現在以太坊還沒有相關的機制,讓社區決定資金應該用在某些方面進行優化或者改進。我覺得這些都是很有趣的、同時也是很開放的問題,需要逐漸達成粗略的共識。

Ali:開源項目裏採取自上而下的策略而且做得成功的就只有 Linux 了。與之相對的就是採取自下而上策略的 JAVA SEA 項目了,還有其它由不同的團隊在做的一些開源項目。在開源的加密項目中,通證作爲一種激勵可以給團隊一種獎勵,這在以前是沒有的,也解決了此前開源項目面臨的一個問題,比如 SSL 面臨的情況。

Devon:是的,城市和開源項目的例子都是積極的外部效應的典型例子。城市越繁榮,城市人的生活也會更好,但個體卻不關心城市的基礎設施發展情況,在網絡世界中,如果沒有 TCP 協議,網絡就不可能發展起來,這些最基礎的東西都是學術研究機構出於良好的意願產生的。我對加密網絡感興趣的就是,我們能不能也像之前一樣享受這種積極的外部效應,並且讓人們都能夠從中獲益?

Ali:你的這個問題非常好,我們都爲加密網絡這種新技術的發展感到興奮,它把歷史上最有力的兩股力量結合在一起,比如觀念的自由、批判的自由,由此產生了科學,然後就是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經濟激勵。在這之前的開源項目都無法做到有效的激勵,只有志願者來推動項目的進展,而對資本主義來說,公司都會將技術保留爲己所用,這樣就不存在觀念的自由了。但是通過區塊鏈的加密網絡技術,可以將二者結合起來,從而建立一個新的資助公共利益的模式。

Devon:是的,開源項目的悖論就是它本來是可以去中心化的、民主的方式參與,但由於沒有很好的與貢獻錨定的激勵,最後只有大公司才能做開源項目,而且只有它們享受到項目的好處。

Ali:是的,就像谷歌會贊助一些開源項目,比如開源的機器學習庫 tensorflow。

Jessie:從歷史上看,在古代文明時期,比如城邦,城市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有點混亂了,領導需要通過選舉產生,市民需要繳稅。我們談了很多關於共識、關於個體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一起,但這些都不是一個正式的過程。就像剛纔提到的徵稅,籌集資金來支持區塊鏈基礎設施的發展一樣,這些東西不是正式的。隨着時間的發展,這種做法可能會變得非常重要。我很好奇,在歷史上有沒有大衆自己來決定實施這樣一種正式的治理?

Devon:是的,在一些加密項目中激勵和貢獻有很好的綁定,但又有些差別,比如通過發代幣就可以迅速暴富,但一些基礎的東西又被系統性地低估了。我在寫智能合約的時候就感覺到,開發者的生態體系就是完全缺失的。有一些例子就是大家有了共識,需要開發一些工具供開發者來使用,但卻沒有人來開發這些工具,所有的人都只想着發幣。

Denis:那是因爲沒有相關的激勵來開發這些工具。以太坊可以說是區塊鏈 2.0 版,Vitalik 在區塊鏈社區是非常活躍的,但他意識到要大幅改進比特幣的話,在社區內達成共識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就面臨了公地悲劇的問題,EOS 被稱作區塊鏈 3.0,它的機制能夠更好地激勵團隊,籌集資金。

Ali:以太坊、EOS 項目展示了不同的治理模式和激勵機制,它們的發展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瞭解博弈論、貨幣政策,這些都會使得區塊鏈社區更加強勁地成長。以太坊就能夠很好解決激勵核心協議層的開發,並且也成功促進開發者在其之上進行應用開發。可能有其它的項目可以借鑑以太坊,通過主鏈來向建立於以太坊上的其它應用徵稅,這樣就可以有資金來支持其核心開發工作。這些就涉及治理機制了,也存在很大的空間需要我們去探索。我們也很興奮究竟會產生怎樣的一些項目出來。

Devon:我們從歷史中能夠學到許多東西。我個人更感到興奮的是傳統的治理模式能夠從區塊鏈中學到什麼。比如,過去幾年我們有許多關於選舉的討論,我們的選舉制度有一些漏洞,當然整個改變美國的選舉體系是非常危險的,但在選舉領導或者對不同的提議進行投票時,在小範圍內做一些不同的嘗試,可能會取得更有益的經驗,然後再推廣到真實世界中去。你們有類似的例子嗎?

Ali:我覺得一個重要的決定因素就是規模吧,就是從一個家庭到一羣人再到一個部落,最後推廣到一個國家。不同的治理方式都是應對其所在組織的需求,正如《人類簡史》的作者所闡述的那樣,我也推薦大家看看這本書。

Devon:是的,他在書中談到人們創造了共有的神話,然後人們纔去協作。在加密社區,在你們看來,又是什麼共有的神話讓社區內的人協作呢?

Ali:很難去猜測不同的加密項目背後的動因,但以比特幣爲例,現在大家的共識就是總量固定的價值存儲的數字黃金(fixed supply store a value digital gold),以太坊則是要做不只是金融工具的世界計算機。有趣的是,分叉其實也是一種治理機制。社區可以依此做不同的嘗試,就像之前城市的類比,市民可以說我不想在這個城市居住了,我想建造一個不同的城市,雖然這個很難也很費事,但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性,要比沒有來得好。

Devon:隨着加密網絡的發展,隨着時間的推移,看到這些共識不斷在進化,真的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謝謝你們,這真是一次有意義的會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