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 DeFi 喝彩，我們可以重新想象金錢（reimagine money），重新構造金融（reinvent finance）。

採訪 & 撰文：李畫
受訪者：楊民道，dForce、Blockpower 創始人

去中心化金融（DeFi）或開放式金融（Open Finance）正在成爲區塊鏈領域的熱點。但這個熱點也充滿了誇誇其談的炒作和似是而非的囈語。需要有真正的懂行人辨僞存真。

不妨先聽聽最主流的洞見。Multicoin Capital 聯合創始人 Kyle Samani 近期在《論百萬億美元加密貨幣市場中三個核心投資主題》一文中探討了加密行業的三大投資主題，第一個主題即是開放式金融。Kyle Samani 認爲，開放式金融的關鍵創新在於把金融的基本要素模塊化，並通過這種模塊化實現信任的商品化。

全球金融市場基礎設施將因此轉移到開放式金融協議棧，該協議棧會商業化交易中出現的所有金融元素。這帶來的變化是不同於傳統金融機構，下一代加密原生企業將不需要被用戶認爲是值得信任的，金融協議棧將爲最需要它們的人和企業提供最小化信任的金融產品。

不過，一些具體的問題依然需要回答。例如，如何利用金融協議棧實現開放式金融產品，或者說如何利用中間層協議實現 DeFi 產品？DeFi 產品和它使用的中間層協議如何捕獲價值？爲什麼說 DeFi 是區塊鏈行業最值得關注的發展方向之一？

我們希望就這些最核心的問題，找到 DeFi 領域的實踐者給出解答。幸好中國的社區不乏早期探索者，我們找到了 DeFi 和貨幣協議平臺 dForce 的創始人楊民道 。

楊民道活躍在中國的區塊鏈社區傳道解惑，他對各類 DeFi 產品的應用體驗分享、該領域發展方向的評判令人佩服。他從 2013 年即開始從事密碼貨幣和區塊鏈的投資，2017 年創立了區塊鏈投資基金 Blockpower Capital，並於 2018 年創立了 DeFi 和貨幣協議平臺 dForce，爲開放式金融提供底層的基礎設施，這讓他熟知 DeFi 產品的設計邏輯和實現方法。在此之前，他曾就職於弘毅投資和渣打銀行，有超過十年的私募股權和風險投資經驗。

在訪談中，楊民道對如何更好理解 DeFi 的關鍵問題給出了簡單、但直指核心的解答。從這些知識和洞見出發，讓我們爲 DeFi 喝彩，並重新想象去中心化金融的未來。

如何利用中間層協議開發 DeFi 產品

問：什麼是「中間層協議」？

楊民道：在區塊鏈上，我們一般把 Layer 1/Layer 2 之上、應用之下的層級的協議叫「中間層協議」。比如預測市場協議 Augur，它在以太坊之上，其它的應用可以基於 Augur 協議做應用，因此，它算是一箇中間層的協議。當然了，Augur 同時也可以作爲一個應用。

協議和應用最大的區別是協議具有抽象性，越抽象的越能做基礎協議。Augur 算不上特別基礎，但它可以把預測市場的基本功能提供給其他應用使用，所以從某種程度上，它在預測市場層面或者 DeFi 層面，有可能成爲一個基礎協議。

問：利用中間層協議創建去中心化應用（DApp）的一個典型例子是預測市場去中心化應用「Veil」。它是如何使用 Augur 協議和 0x 協議實現自己的功能的？

楊民道：Veil 實際上是三個協議的結合。這個應用使用了 Augur 協議實現預測市場構建的基本功能；使用以太坊實施具體的業務邏輯；使用 0x 協議做線下撮合，提高預測市場的效率，因爲 Augur 得同步節點，速度很慢，不好用。Veil 在以太坊上部署一個合約，把 Augur 和 0x 的組合打通起來，形成自己的產品。

在 Veil 上建一個預測市場，這個市場和 Augur 是聯通的。實際上等於在 Augur 裏建一個預測市場，只不過合約裏的交易是鏈下撮合的，撮合之後的結果再上到鏈上去。另外，Veil 可以完全用自己的交互界面，這樣用戶的使用體驗會比 Augur 好。

問：使用 0x 或者 Augur 這種中間層協議開發產品能帶來什麼好處？

楊民道：便利性的好處不用說了，因爲你不需要重新開發底層的模塊。

另一個好處是因爲中間層協議是經過長時間的市場檢驗的，它的安全性和可靠性是有保證的。比如你使用 Augur，它上面是有很多資產沉澱下去的，如果它有問題，一定早有人攻擊它，它一定會比你做個新系統要更加安全。

使用中間層協議開發最關鍵的地方是你可以把中間層協議的信任給繼承過來。

比如 Veil ，對於它的預測市場這個功能，用戶不是相信 Veil, 而是相信 Augur，Veil 繼承了用戶對 Augur 的信任；Veil 調用穩定幣 Dai，調用的是一個有 3 億美金抵押物的 Dai 的系統，是把 Dai 的信任繼承過來、組合起來。

這對於開發人員來講是巨大的優勢，因爲金融產品的本質是一個信任問題。你無論是開個新銀行、做個保險公司還是做一個借貸市場，最難的是讓用戶相信這是一個可信任的機構和平臺。

DeFi 利用中間層協議開發是把已經被市場驗證的信任組合在一起，信任之間互相疊加、加持產生出效應。DeFi 使得信任得以無需允許地、無需信任地、規模化地擴展，這個在金融領域是極大的創新。

問：如果想開發 DeFi 產品，更多的是自己設計功能，還是去找合適的中間層協議？

楊民道：這個完全取決於你想解決什麼問題。以 dForce 的 USDx 爲例，USDx 是一個指數合成型的穩定幣，它按照 3:3:3:1 的比例通過四個穩定幣鑄成。

開發 USDx 是不需要去開發這四種成份幣裏的任何一種的，我們只需要設計一個鑄幣協議，用戶把幣放入鑄幣池，就可以鑄成合成幣 USDx；然後再直接跟一些借貸市場連接起來，借貸這個功能也不需要自己開發。

所以你在定義產品功能的時候，先看看市場上有哪些東西可以用，然後拿來用，如果沒有的話就可以自己開發一個協議，把這個功能實現。

不過現在市場上已經有足夠多的協議了，可以實現非常豐富的組合，基礎設施一步步在形成，你會發現實際上需要底層開發的東西並不會太多。

問：產品如何去挑選自己要使用的中間層協議？

楊民道：我覺得關鍵點是考慮中間層協議的擴展性。當你的應用功能在不斷往前豐富的時候，你選擇的中間層協議還能不能支持？有的中間層協議限制很多，或者代碼質量不夠好、或者不夠抽象，你將來要實現的新功能用它實現不了，這是很麻煩的。

中間層協議的選擇很重要，因爲選了之後是不能隨便改的，或者說改的成本會比較大，因爲你有資產沉澱在裏邊，這時候做資產遷移是非常難的，這個也是 DeFi 領域的開發和 Fintech 領域的開發有很大區別的原因。

利用中間層協議，如果協議發生問題，產品也會受影響。比如說你用 Dai 做一個借貸市場，實際上你的貨幣政策是不受你控制的，Dai
如果脫錨了，你的用戶是受影響的，而這個影響你是控制不了的。所以在做產品設計的時候，引進什麼資產、用哪個協議，是很重要的。

DeFi 產品如何捕獲價值？

問：DeFi 能捕獲到什麼價值？

楊民道：DeFi 是在區塊鏈領域，比較確定能看到的能捕獲到網絡價值的，也就是說它是最切實和最能夠捕獲網絡價值的方向，這是我們看好 DeFi 的重要原因。

DeFi 能捕獲價值最主要的原因在於 DeFi 的協議跟其他協議不同，它能夠沉澱很多有價值的資產。

比如說 Dai，你把 Dai 給 fork 掉，但抵押在 Dai 上面的以太坊是 fork 不掉的，也就說以太坊的抵押物價值是黏在 Dai 的網絡上的。

問：DeFi 產品通過什麼方式去捕獲價值？

楊民道：目前有兩派認知，一派是通過收費的模式開拓價值。把整個協議部署、運營在網上，但最終獲利的方式跟傳統金融裏的收費用的方式一樣。比如 Compound ，借貸的費用中 origination fee 是要給平臺的。這種方式是美國人的創業項目中常用的，他們認爲收費模式能解決問題。

但我覺得 DeFi 捕獲價值還是要用 Token 的方式，用 Token 去捕獲網絡價值。

比如穩定幣，一個波動性小的的穩定幣作爲交易媒介是很有價值的，那它的網絡價值怎麼捕獲？一個可以參考的模型是通過 Staking Token 的平臺幣來捕獲，Staking Token 是抵押型的，穩定幣被使用的越多，網絡效應都通過 Staking Token 體現出來。

問：具體到中間層協議，中間層協議在被其他產品使用時如何捕獲價值，比如說 Dai？

楊民道：讓我們以 USDx 爲例吧。USDx 的成分幣有十分之一是 Dai，假設 USDx 的鑄幣量到了 1 億美金，那麼等於我們鎖定了 1000 萬美金的 Dai，相當於從 Dai 的生態裏拿了 1000 萬美金放到了 USDx 的協議裏，Dai 的鑄幣量就多了 1000 萬美金，它就捕捉到 USDx 給它帶來的價值。

問：Veil 使用了 Augur 和 0x，Augur 和 0x 是否可以通過 Veil 捕獲價值？

楊民道：Veil 上的預測市場是連通到 Augur 的，也就是 Veil 上開倉的市場會在 Augur 上也顯示，這樣等於 Veil 上的市場流量會直接帶動 Augur 平臺的流量，也帶動 Augur 的平臺代幣的價值。

之前的 0x 的代幣設計捕獲價值比較難， 因爲 0x 上是沒有資產沉澱的，這也是 0x 的 Token 模型弱的重要原因，Veil 只是用了 0x 的技術來做鏈下撮合。不過 0x 最近改成 Staking 模型了，將來持有 Token 的人通過 Staking 給網絡提供流動性或服務。我認爲這個模型是成立的，但還需要市場檢驗。

DeFi 的未來在哪裏？

問：DeFi 被很多人認爲是區塊鏈的重要落地方向，你怎麼看嗎？

楊民道：我覺得區塊鏈裏最天然、最能落地的應用就是金融應用 ，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區塊鏈本身是一個無需信任的價值網絡，Token 本身就是原生的在鏈資產，是金融的。比如以太坊，它本身就有價格、就有金融價值，它是鏈上原生的。

鏈上原生延伸出來的應用非常自洽，你進入到這個原生系統裏，就真正能做到 trustless （無需信任）。

區塊鏈裏，能做的最好的東西一定是原生的區塊鏈世界裏的東西。就跟 Dai 一樣，它在區塊鏈裏找到了自己的價值邏輯，這個價值邏輯是自洽的；而所有法幣型穩定幣都沒有自恰，比如 USDT，它的風險點就在於它是中心化的，比如被監管機構起訴，對它中心化的美金儲備資產有影響的時候，就會間接影響到它的代幣價值。

問：相較於傳統金融市場，DeFi 有什麼優勢？

楊民道：我覺得最大的優勢是你可以直接對接一個徹底的全球化的無需信任的金融市場。

互聯網時代的金融產品基本上都有一個所屬地的概念，但 DeFi 沒有這個概念，DeFi 產品是無國界的，不存在說是中國的還是美國的，另外，印度人借、中國人借，還是美國人借，都能借，利率也都一樣。

這是相當了不起的，它是一個全球市場，不存在孤島，貨幣供應、需求都是連在一起的，DeFi 要是能做起來，一定會對現實金融的這種貨幣供應造成衝擊。它的下一個大的爆發點是導入鏈下的資產，實現傳統資產的上鍊。通過 DeFi 協議的互通，可以重構傳統的金融體系。

DeFi 的另外一個巨大優勢是通過可組合性實現極大的擴展性。做一個基礎的協議框架，提供一個足夠通用的協議，可以基於協議之上來做各種的定製應用。

Dai 自身的擴展性爲什麼那麼強，因爲各種合作伙伴可以直接用它。Dai 的鑄幣量增加並不是因爲它的推廣人員增加了多少，而是整個協議被接入了更多的第三方的合作伙伴。

我覺得這真的是 DeFi 獨特的地方，不像在傳統金融領域，需要很多推廣人員去鋪市場，而且和第三方整合時需要依賴於彼此的允許和信任。

問：DeFi 是否可以實現讓傳統資產上鍊？

楊民道：可能需要解決不少問題，但也有很多方法。一種方法是直接通過預測市場做差價合約。比如可以模擬蘋果公司股票的價格差異，基於去中心化的預測市場做一個合約，它不需要實體的股票做合成股票，這也就解決了實體進入的問題。

預測市場的用途是很大的，但其侷限性是你得有對手方，得有足夠的人蔘與這個合約；好處是不需要錨定實物資產，只需要用數字資產做一個保證金來建立合約。

我比較喜歡這種相對原生的模式，但是規模化上鍊更大的可能是通過中心化的方式去上鍊，比如正規經紀商進入到這個市場裏面來後，是可以大規模的將傳統的股票、大宗商品上鍊的。

爲 DeFi 喝彩，並重新想象

希望以上和 dForce 創始人楊民道的對談可以讓每位憧憬區塊鏈技術如何改變未來的信仰者重新想象去中心金融帶來的全新機會。一個普遍的看法是，DeFi 帶來了一個機會，讓我們可以重新審視經濟活動中所有先入爲主的信任假設，從以信任爲基礎的經濟過渡到自主經濟，並因此創造出難以估量的經濟價值。

楊民道用了一個比喻形容 DeFi：在《阿凡達》中，Jake Sully 是個殘疾的海軍陸戰隊隊員，他在地球上的物理世界是受限的，但是通過意識連接器，他在潘多拉星球可以自由馳騁，脫離地球的物理限制。

傳統金融就是地球，DeFi 更像是在另一個平行宇宙裏的潘多拉星球，我們所做的不是簡單的提升金融效率，而是重新想象金錢（reimagine money），重新構造金融（reinvent fi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