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作品可以幫助我治病”，搞藝術的姜思達如是說

由 熱鏈中的人 於 8 月 13, 2021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姜思達在北京 X 美術館的展覽“姜思達：愛我”仍在進行中。有關這場展覽的討論已經很多，我們更好奇的是，公衆人物姜思達爲什麼要“搞藝術”？在不斷地觀看與被觀看中，他怎麼看待自己？如何定義自己？

令人有點意外地，姜思達坦陳，不開心是自己的常態，而每一次做作品，都是情緒的極大宣泄。通過這種方式，他能夠“治療心裏的不愉快”。辦短視頻節目、做展覽、拍電影、開集市、創花藝……這個停不下來的他，這個對內對外始終高度坦誠的他，或許仍有一些內心的角落，沒有被人看到。

姜思達在展覽中飾“皇后”李麗

圖片致謝藝術家

你作爲一個採訪者，和你作爲一個被採訪者時，內心有什麼樣不一樣的體會，你更享受哪種身份？

被採訪的時候我是被動的，所以我會跟着對方的問題走。距離我上一次採訪別人是熱依扎的那次，再之前就是《僅三天可見》，中間停留了很久很久。從 2019 年做完《僅三天可見》之後，我幾乎一年沒怎麼太碰採訪。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我採訪別人總會覺得他這兒好、那兒好，會試圖站在對方的世界裏去看他的世界拼圖自不自洽，會更多地站在對方角度考慮問題，導致我觀看自己看得非常的少。而我又是個有一點點自戀傾向的人，這就會使得我在去年有非常長的時間在思考我爲什麼一定要問別人問題。

我爲什麼做採訪呢？可能一定程度上是因爲職業慣性，比如說從 2016、2017 年開始我做短視頻節目《透明人》，那會兒採訪技能爲零，彩排演練若干次，當自己覺得好像我是比剛開始要稍微聰明點之後，才正式啓動後面的項目。從那開始我幾乎採訪了三十多期各種各樣的人，都把它變成了片子，再之後就會覺得這是一個慣性。好像作爲一個出鏡人，採訪是一個比較適合我的路徑，但我適不適合採訪其實沒太想過。直到《僅三天可見》，我自認爲做得也不算太差。但更多的思考可能要留給自己，所以我就沒有再做更多的。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爲什麼你覺得采訪別人的時候，要觀看自己？

它影響了我考慮自己。我沒有說在採訪別人的過程當中，永遠拿對方的答案和自己對照，因爲我特別清楚他的人生路徑跟我沒有關係，對吧？但我會覺得，既然成爲了一個工作，我要花大量的時間在傳達別人的內心世界上，這使得我找不到自己太明確的存在。雖然別人會從社會身份上找到，你反而更明確，因爲你就是一個出鏡的採訪者，似乎在這個年齡裏面出鏡的採訪者在國內的節目裏面是比較有限的，所以大家能夠記住你，並且覺得你的業務不算太差。但我自己會慌，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能力究竟是什麼。比如說我在 30 歲、40 歲、50 歲的時候，我拍着自己的胸脯說，這輩子別的什麼本事沒有，最大的努力就是採訪別人——這樣的結論會讓我挺不自在的。你的創造力在採訪的這條軌跡上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尤其我不是一個文字記者，而是一個視頻記者。視頻後期的呈現不是我，是後期導演和剪輯。文字又不一樣，文字可以發揮。比如我在微信上關於熱依扎採訪的後記，我認爲要比視頻精彩，但這是後話了，尤其當我做節目，其實沒有太多這樣的機會，也寫不過來，所以有點累。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可能每個人都不喜歡被標籤化，就像我也不希望自己被稱爲媒體老師或藝術圈人士，或者任何的一種標籤。你會怎麼去定義自己？除了藝人以外，你做展覽，花藝，市集，電影，其實你嘗試了非常多不一樣的東西，當然很多可能都和創意相關。如果向別人解釋你是誰，你會怎麼說？

我懶得解釋，人家不認識我的時候問我做什麼的，我說我是賣玻尿酸面膜和賣手機殼的，這是我的答案。有一次出差晚上有個和非常有名導演的酒局，我就坐在那，也沒怎麼說話。他問我，你是做什麼的，我說我賣面膜，然後就開始詳細展開關於賣面膜的一些心得跟大家分享，我告訴大家如何用更低廉的東西以次充好，這就是我的自我介紹，所以我懶得介紹自己。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你真的有這方面的經驗，還是開玩笑？

是開玩笑。

他們相信你說的這些嗎？

15 分鐘之後，看到有些人在笑他，才覺得不對。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當觀衆去看展覽時，其實是去觀看你。他們非常清楚你是一個帶着光環、有社會身份的人。你更享受別人不知道你是誰，還是你比較享受大家是衝着你去的？

我極其厭煩仰望粉絲和明星關係的人。我在所有的場合，會盡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實現一種平視。即便這種平視我本人無法單方面做到，我再怎麼希望平視能達成，但是他帶着崇拜之情戰戰兢兢站在我面前，我也無能爲力。這不是我的錯，但我從主觀上並不享受。

這一定程度上是《躺下》那件作品，我們辦公室的同事最早的去年 6 月份覺得那是一個有強烈失敗色彩的行爲的原因。大家爲什麼認爲它失敗？因爲大家拿我當大熊貓看，我也不太享受跟所有人交流。但你要說剛纔那兩種情況對比的話，我是儘可能的是隱藏的。

當時我帶藝術圈內的朋友去美術館，就會有觀衆認出我。但我覺得我當時做得比較好的一點是，我會找角落躲起來，因爲我特別怕打擾他們看作品。然後進到皇后那個廳，很多人在前面排隊，我會從後面溜着走。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你在作品中做了一些什麼樣的嘗試，去試圖給這種註定不能平等的關係多一點平衡？

其實我在做作品時，沒有想象它們該如何被觀看。比如剛纔我提到會在一些場合有意平衡，這個體現在，我但凡需要出現在一個地方，我會如何處理我和公衆之間的關係。比如，在集市裏我要做個酒局，也會邀請一些嘉賓，這些嘉賓不乏一些人被大衆熟知，但我仍然要把架子拆掉，我仍然不要麥克風、不要講臺、不要大家排隊，我希望都是人對人的關係。但我在做作品時，沒有在思考這個問題。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那你做作品時思考得最多的是什麼？

我爲什麼要做這件事和爲了這件事我能做出一些什麼。

你爲什麼要做這個展覽？你想做出點什麼？

我其實沒有想做這個展覽，我想做的是作品。對我而言這個展覽就是一面牆。我的作品在跟 Michael 交流後，他覺得這個可以做一個展，我說 ok，那我們就做。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你想通過這些作品達到什麼？

第一個很簡單的利好，它可以幫助我治病，治療我心裏的不愉快。每一次做作品，對我而言都是一次極大的情緒宣泄。宣泄過後，我覺得自己有點看起來像是成長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我很在意。我覺得似乎沒有別的更好的方式能宣泄。喝得再多、哭得再兇，對我來說也不夠。因爲第二天要面對自己憔悴的面容，它會給我製造新的不愉快。所以，我做作品的一個最基本動因，是要表達情緒，把我生命裏主要對親密關係的不滿、對情感經歷的不滿、對一些東西的懷疑，和對自我有必要的重新拼湊。我的原動力幾乎都是這些，所以我想在此宣泄一下。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你覺得你有什麼病？

就是不開心。

你把這個當做是一種病，還是說醫生對你診斷這是一種病？

沒有診斷，我並不是經過診斷確定有某些精神類疾病。只是單純地覺得很多的時候不開心。

不開心是你的常態嗎？

對。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一直都是嗎？

我能回想讓我充分快樂的事情非常有限。第一，有限；第二，它們的時間都過於短暫。當你達到一個高峯時，你獲得了某種超凡的體驗，接下來就意味着這種體驗的失去。當我去年 6 月份非常清楚地意識到這個現實之後，我對我的生活有一個非常巨大的疑問。我甚至在思考，我的生活是不是有必要？如果快樂對我非常重要，我生活的目的並不是爲了責任，而是爲了快樂，但我又意識到快樂如此的稀缺，並且轉瞬即逝、無法複製的情況之下，我的生活究竟有什麼意義？

當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進入到了情緒最低谷的狀態，非常非常痛。大家都會說出這樣的話， OK，我們現在哪兒挺開心，我們沒必要每天這樣，還有工作要做，但我是無法接受的。我會覺得，這是你不可抵抗的命運給你製造的一點不好笑的玩笑。所以我非常痛苦於這件事。另外一個痛苦的來源是，我們是活在現行時間下的動物，並不能超越時間去判斷很多問題，它同樣給我帶來了苦惱。昨天、今天和明天並不是我能決定的，所以當有些東西發生在我身上時，就一定會在接下來的時刻被定義成昨天。我會覺得做不好，又沒有辦法，就很痛苦。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你覺得做作品是能夠治療你這種病的最佳方式嗎？

現在它的療效不錯，讓我覺得非常意外。我能夠在作品裏看到我曾經看不見的自己，尤其是優點。

什麼樣的優點？

叫優點好像有點不太準確。我會在若干情境下，意識到自己可以成爲上帝，這個快感是非常非常濃烈的。並且我對於曾經讓我不開心的那些元素，能夠如此坦誠對待，能夠珍視，能夠把它用一種並不殘酷的方式再現，並且並不會爲此再多掉幾滴眼淚。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很好。

“姜思達：愛我”展覽現場

圖片致謝藝術家

*當你感覺你可以成爲上帝的時候，你的意思是某一種主宰嗎？對你自己或對這個世界的主宰？因爲你說你不喜歡“昨天、今天、明天”這樣線性的界定。 *

我對時間擁有了掌控權，我能夠決定一秒的速度，這是我自己在關上門，尤其做《思路不能斷》這個作品時，非常明顯的感受。在那個裏邊，我的一秒可以非常非常長。那一秒，我能夠獲得從自己大腦內誕生的大量的新的知識，甚至資訊，但其實是特別反定義的，因爲知識並不是你坐在那能夠想象出來的東西，資訊更不是了。但在我做作品的時候，我居然有這種強烈的感受，這會讓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所以在那個過程中，我能夠意識到，如果我們認爲上帝是可以超越時間的，我現在未免和他不要太像。我再從這個作品出去後，也還會接受社會的鞭策。我有必要去跟大家交流想和不想交流的所有問題。我像，但我不是上帝。所以我的幸福感來源就是爲什麼它會讓我的情緒變得好很多，和究竟我覺得自己好在哪呢？就是這樣，我能夠不像原來那樣被時間推着走。

舉個例子，比如去年 6 月 1 號的某幾個小時，我進入到了極其濃烈的愛意當中。非常爆炸的，沒有體驗過的那種強烈的愛情的享受，似乎是沒有更好的那幾個小時了。但 6 月 2 號就不一樣了，6 月 3 號就又不一樣了，都不一樣。所有當時的快樂都在昨天，讓你覺得如芒在背。就是一直是一種時間的碾壓感。你下一次會不會獲得快樂呢？會。但下次也是一樣，你在書寫同樣的故事。所以只有我在搞那幾件作品的時候，似乎能第一次搶在時間的前面，來給自己的當下做一個評語，我似乎能夠在時間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