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網絡社會年會“與列斐伏爾前行:算法時代的都市論與日常生活批判”

2017 年 11 月 11、12 日,中國美術學院跨媒體藝術學院網絡社會研究所舉辦第二屆網絡社會年會:“與列斐伏爾前行:算法時代的都市論與日常生活批判”。我們的批判力量汲取自重要的現代思想家:昂利·列斐伏爾。我們的目標是透過今天的都市和算法劇變重新發掘他的工作,受列斐伏爾啓發,描繪並重新發明都市空間和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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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清華同衡規劃設計研究院
技術創新中心研究主管李昊演講


時間:2017 年 11 月 12 日

地點:中國美術學院南山校區報告廳
整理:程藝嘉
編輯:李佳霖

尊敬的各位嘉賓,很榮幸能夠在這裏和大家分享我作爲城市規劃師的一些研究。從昨天到今天上午,幾乎所有人談到我們的主題都有非常多關於“城市規劃”這個詞的說法和論斷,我在一線做城市規劃工作,之前是做傳統城市規劃,這兩年是做智慧城市規劃,有非常多的案例給大家分享。主要是向大家介紹一下中國當前現實信息化影響整個城市日常生活的一些案例。和各位學者的理論相比,我的理論性可能不是非常強,但是非常貼近具體的生活,爲大家介紹這樣的例子也是供各位學者加以批判。

我的題目是“喊麥、直播與尬舞——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公共空間變革與再造”。我的演講主要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講信息時代,特別是移動互聯網時代的信息技術對於城市空間和日常生活的影響;第二部分會重點講一下公共空間的變化過程,穿插的一部分內容是我們所做的一些實踐案例,還有一部分內容是我個人的一些思考。

手機城市主義

從我們城市規劃史或者城市發展史的角度來講,整個城市發展的歷史實際上也就是科技變化和變遷的歷史,從最開始的原始社會到農業社會,再到工業社會,再到後工業社會,到現在我們所稱爲的數字化或者比特社會。城市形態和城市的主導產業、經濟模式、交通工具以及我們所認爲的模範城市都是在不斷變化的。如果我們展望未來,我們在數字化社會中看到的是無人駕駛、無人機這樣的交通工具,那麼我們的智慧產業、人工智能這些物質基礎都對我們整個城市空間造成了非常大的改變,在物質空間鉅變的同時,整個城市的文化和社會的心理狀態也都在面臨着這樣一種劇變。上圖是我在北京地鐵上隨手拍的一張照片,在全國各地都是非常常見的,我把它稱之爲手機城市主義。日常生活中打交道最多的已經不是人了,而是智能手機,幾乎所有人無時無刻都在用智能手機。我看到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攝影師的作品,他拍了美國一些日常生活的場景,名字叫“Removed”,就是一些人日常生活的照片,但是他把照片裏手機 PS 掉了。如果 PS 掉之前我們看這些照片都是非常司空見慣的生活,無論是在家裏,在學校,還是在一些公共場所。PS 掉之後就產生一種非常滑稽的場景,看起來這些人都不知道在幹什麼,也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是如何交流的,這些公共空間本來是方便人與人之間交流溝通的場所,在智能手機的影響下已經不再具有促進人交流溝通的作用了。從技術上來講意味着什麼?智能手機最大的特點是產生了海量的數據,也是我們稱之爲大數據的東西,這些海量數據有哪些核心特徵?一是社交網絡,有非常多的社交網絡應用產生了這樣的數據。二是基於位置的服務,非常具有空間性。三是移動終端,每個人拿在手裏隨時隨地產生信息。這樣一個東西爲研究者提供了非常豐富的資料,不只是對學者,同時對互聯網公司來說也是這樣,公共部門對於城市的精細化管理也是採用這樣的大數據作爲研究基礎。
Eric Pickersgill \”Removed\”


智能手機在當今已經成爲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但是我們作爲消費者認爲它是消費的入口,從整個城市的角度來講,它已經形成了一個傳感器的網絡,每一個拿着手機的人就是一臺傳感器。通過手機參與各種生活,你在無時無刻已經被感知了,被感知的這些東西實際上是你作爲一個主體參與城市活動的時空行爲,隨時隨地都已經被記錄下來。

特別是對於中國來講,中國移動互聯網的應用是走在世界前列的,甚至可以不出門只拿着一部智能手機就可以做所有事情,包括購物、買外賣、在線教育、視頻、遊戲、相親網站,現在散步和跑步也都有一些智能應用把你的活動記錄下來。對於個人來說,個人得到了一切的便利性,但是個人也失去了一切,因爲每時每刻的行爲都被別人記錄了下來。這樣的一個背景下,人可能就是一種機器和人的複合體,當我們在擔心 AI 會不會取代人的時候,人本身已經越來越機器化,智能手機,甚至越來越多的可穿戴設備都已經成爲人身體的一部分,人和之前的人也就有了一些本質的區別。
網絡與城市擴張相結合,信息時代的城市是一部超級計算機。左圖爲北京,右圖爲上海。


從我們城市研究學者的角度來講,如果我們以往看城市只是一些路網、地塊、建築物的集合,那麼在當今城市實際上是信息網絡的集合。網絡和城市的擴張相結合,城市就可以理解爲一部超級計算機,把所有人手裏的手機集合成一個大的超級計算機。這就是我們在信息時代城市的理解,這與我們以往看城市地圖是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上面那兩張圖是怎麼來的呢?所有用聯通手機的人在早高峯時候所產生的軌跡,可能這裏面也有我們在座的一些聽衆,如果你們用聯通手機,那麼每天到了北京和上海,信息已經被我們記錄下來作爲我們研究的一部分。

夜行圖:夜幕下的中國


這是我們和高德地圖做的,一張基於所有用高德地圖導航的司機所產生的信息的一張夜間交通擁堵的圖,反映了在更大尺度上人都分佈在什麼地方,人的活力和城市的活力都在空間的什麼地方。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三大城市羣以及其他人口密集的城市空間。很多人覺得這些東西實際上讓個人信息都被互聯網公司獲取,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講,互聯網公司爲我們提供的導航和交通擁堵數據本身也都是所有人所產生數據的集合產物,每個人失去了他所有的信息,但是每個人也看到了其他所有人的信息,這樣的話可以理解爲每個人是透明的狀態。

信息時代的城市生活

上圖是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提出的中國現在的新四大發明,和傳統上舊四大發明的對照。新的四大發明是網購、高鐵、支付寶和共享單車,這是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提出來的,他們特別享受中國這四樣東西,一旦離開中國,失去了這四樣東西簡直沒法生活。共享單車從去年出現到現在進入城市以來,一方面它爲我們生活提供了非常多的便捷性,但是另一方面,它也改變了我們生活的很多方式,也影響了城市的一些空間,從一開始共享單車的稀缺,到後來共享單車數量的過剩,這種技術手段一直無時無刻地影響着我們對於城市的生活狀態。後面我會放一個小的視頻,來展示一下這樣的情況。

在中國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手段技術處於世界前端。這種生活方式不僅統治了中國,並且向全世界進行擴散,出口到世界各地。摩拜單車和其他的共享單車已經在全世界三四十個國家推廣開來。右邊的這兩張圖上面是芬蘭,下面是韓國:支付寶和微信支付這樣的支付手段已經在世界各地蔓延開來,這也是中國的一種互聯網生產方式向全球的輸出。

古建築的一些信息,在未來會有 VR 虛擬現實的技術,讓大家看到這個老房子在歷史上是怎麼樣的。這些都是基於物質環境的智慧城市建設,我們的智慧城市建設也拓展了城市空間的一個邊界。以往都是我們看得見摸得着的一些空間,那麼在未來有越來越多的虛擬空間被生產出來,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的邊界也越來越模糊,我們所面向的城市和以往的城市已經不是一個概念了。

之前幾位學者都提到了《銀翼殺手》這部電影,電影中所蘊含的賽博朋克思想實際上有一個非常好的落腳點,就是中國的城中村,在中國各大城市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人們在非常髒亂差的環境裏生存。可能與城中村一路之隔的地方就是非常繁華的 CBD,跨國公司的總部,但是在城中村有非常多的低收入人口,從事一些低端的工作,這些低收入人口隨時又可以從口袋裏掏出來最流行的蘋果手機,使用最前沿的移動支付,包括城中村中的一些小發廊和小賣部都是讓你掃二維碼進行移動支付,你會在中國的這些地方發現這種非常奇幻的情景。

去年(2016)年底有一部科幻小說叫《摺疊北京》,獲得了國際上非常有名的科幻小說的獎,也引起了非常大的轟動。這部小說就是說未來北京這樣的大城市中,富人和窮人不僅在空間上是分割的,在時間上也是分割的。不同階層佔有不同的空間和時間,當然富人擁有最多的時間和空間,窮人的時間和空間被擠壓壓縮。我們當時做了這樣一個研究,北京郊區的一個城中村,叫“北四村”。在右邊地圖上的左邊粉色的區域。四個村莊組成的,它的照片就是下面這張照片:

典型的城中村,但是僅僅一路之隔的右邊是碧水莊園,風景非常好。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時空分割在現實生活中是深刻存在的,城中村集中了非常多的低收入人羣。碧水莊園則是北京最好的別墅區,有非常多的明星在這裏買別墅。以往傳統調研手段並不能獲取準確的人口信息和數據,因爲城中村大部分是低收入的流動人口,信息都沒有被我們統計局所登記。我們問他們這些村的村長大概有多少人,村長說,
“統計數據可能是一萬人,但是實際上可能有十萬人,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如果用手機數據我們就清晰看出了這個區域的人口密集性,右邊圖上的點都是手機數據。反映了人口的密集程度以及這些時空活動的行爲,我們當時也是手機數據研究了這些村子人口的空間分佈,以及工作日、休息日的活動特徵,他們都去什麼地方消費,他們晚上加班到幾點。他們去的這些場所人均消費多少元,經常買什麼東西,根據手機數據進行了一些深入的分析。

因爲時間關係,我就不具體展開這樣的案例。下面我爲大家介紹一些移動互聯網的文化對我們現實公共空間的影響。移動互聯網和傳統互聯網最大的不同點,移動互聯網本身就是一個媒介,這種媒介最大的特徵就是“下沉”。它的力度非常小,非常自由,無處不在。以往我們在傳統學術雜誌上或者傳統網站上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比較高端和經典的內容,但是移動互聯網提供的更多的是低端和草根的內容,甚至是低俗和庸俗的產品。

移動互連網、媒體、網絡文化

這個圖就非常好地展現了這種移動互聯網所帶來的讀者和受衆,是典型的金字塔型的結構。最高端欣賞能力者在最上面,但是人數非常少,絕大多數都是欣賞水平比較低的讀者,在最下端,但是量非常大。尤其對於中國這種發展中國家來說,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的數量實際上是非常龐大的。這些人的喜好在傳統媒體中沒有被挖掘出來、表現出來,但是移動互聯網則是把這些人的喜好大規模地展現了出來。爲什麼我們移動互聯網上的媒體越來越低俗了?實際上這個低俗是一直存在的,只是我們以往都沒有看到。我們選擇性地迴避了,但是移動互聯網讓每個人都看到了底層的真實。

去年(2016)夏天有一個特別火的文章是講“快手”這個軟件的。我沒有用過快手,我周邊的同事也都沒有用過,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沒有用過這個軟件。但是在農村沒有受過教育的人非常流行這個軟件,它的受衆實際上比別的精英用的 APP 要大得多,它產生的信息要多得多。它展現的都是一些非常俗的生活場景,包括你喫一些特別奇怪的東西然後進行直播,非常奇怪、非常醜陋、非常妖魔鬼怪的東西都能展現給大家,但是用這個軟件的人都特別喜歡看。

移動互聯網看似爲每個人提供了平等和公平的服務,但是它在空間上是嚴重分割的,它把社會也分成了不同的層,不同的受衆用不同的 APP 產生不同的內容。網絡時代也產生了它的一個文化,這種文化是一種非常大衆的波普文化,它和傳統的文化不同,它非常有自下而上所產生的特點。包括我們看的各種視頻音頻、網絡直播,甚至“王者榮耀”這樣一些遊戲都在無時無刻產生一種特別大衆化的文化。昨天有觀衆提到一些表情包和網絡用語,它實際上是一種不可忽視的文化,可能我們以往都不認爲這些東西是文化。就像右上角這個圖:

《咬文嚼字》是非常經典和高端的漢語言文學的雜誌,這個雜誌也會總結過去的網絡流行語是什麼樣的。包括去年(2016)年底連《人民日報》這樣的官方媒體也對網絡流行語進行了一些點評,這種非常自下而上的草根文化也對精英文化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無論是否承認它的價值,它始終是客觀存在的。從我們城市規劃師的角度來講,這樣的網絡文化對城市空間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以往這種城市的景點、城市的遊客聚集的地方都是自上而下被我們所規劃和建設出來的。

去年(2016)春天的時候,鹿晗粉絲量打破了世界基尼斯,他在微博上隨手上傳了一張他和上海郵筒的合影,馬上這個郵筒被他的粉絲排隊所圍觀合影。甚至中國郵政給這個郵筒做了一些裝飾,裝上了鹿角,把它作爲一個景點進行展示,這種自上而下的基於網絡的流行文化也對實體空間產生了衝擊。

我們看到更多的實體空間,特別是公共空間,街道、公園、廣場、購物中心,被網絡衝擊的情況下更多產生出來的是一種衰退。包括批發市場的衰退是隨處可見的,因爲網購越來越流行,實體商業越來越受到衝擊。包括現在所有的商業綜合體,它們的發展特點都是強調人的體驗。通過餐飲、看電影等遊樂場所,讓人真的能夠身臨其境進行體驗的這些東西來吸引人流,已經無法通過商品來吸引人流了。

另一方面就是我們人的交往方式的改變,哪怕我們的人聚集在公園這樣的公共場所,我們也不再和對方進行交流了,我們都在和手機進行交流。還有一點,老齡化的趨勢,伴隨着我們舊城的衰退,人口結構也逐漸喪失了活力。最後是我們城市建設的規模越來越大,城市空間的擴張速度超過了人口增長的速度。越來越多的鬼城和空城,我們城市的實體空間越來越缺乏人口的活力,這是現實中實體空間的衰退。我所看到的是網絡空間,信息社會中網上公共空間的一種再造,現實中的公共空間已經衰退了,但是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網上產生了一種新的公共空間。

信息時代的公共空間

首先是直播,在做這個研究之前,我也很少上直播網站,我的同事們也很少上直播網站。我上了這個直播網站發現簡直了打開了另外一個世界,前所未有的世界,我之前生活中都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沒有看過這樣的行爲,你會感覺簡直到了另一個星球一樣。這種直播網站上大部分都是年輕女性,有的是唱歌,有的就是陪你聊天,有的是做一些遊戲,你可以和她在線文字聊天,送她一些禮品,和她產生一些互動。人與人交往的方式也發生了改變,以往都沒有這樣的交往方式。另一方面,我作爲城市規劃師所看到的是公共和私人空間的相互滲透,以往如果你進行歌唱表演肯定是在舞廳歌廳這樣相對公共的空間,但是現在這些主播全都是在自己家的私人臥室。把自己私密的空間在網上暴露給成千上萬的觀衆,這樣私人和公共的空間形成了一種相互滲透。我看到的是資本對人際交往活動的滲入以及人際交往的異化。

這些主播做這些活動的核心就是收取非常多的虛擬禮品,但是虛擬禮品也可以折算成現金,然後一步步升級,積攢越來越多的人氣,收到越來越多的禮品。這種人際交往活動成爲的一種新的玩法,雖然它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現實中人際交往以金錢爲導向的特徵,但是在網上可能更加赤裸裸。還有一方面,我在直播網站上看到非常多樣化,實際上非常同質化的產品提供,基本上 90% 都是年輕女性,還有 10% 是稀奇古怪的男性。90% 的年輕女性提供的服務,她們唱的歌曲,她們的打扮,所謂網紅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我猛一看這麼多人就有一種挑選的感覺,實際上進入哪一個直播間感覺都差不多,貌似多樣化,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同質化的產品提供。

基於網絡直播所產生的一種亞文化,就是“喊麥”。喊麥實際上也只在比較低收入和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人羣中非常流行,像我的那些同事都覺得“這是什麼玩意兒啊”、“這個非常 low”、“這個東西唱出來簡直丟人”。但是在那些沒有上過學人的,更多打工的人,這是他們的重要精神食糧。國外的朋友可能不太瞭解喊麥是什麼,有人把它稱之爲中國式的 rap,它是把歌詞說出來的方式,但是沒有節奏、沒有韻律,非常簡單粗暴,直接把歌詞喊出來。它最開始出來的時候也都是非常低俗的,一些葷段子或者罵人的話,有人說這是 rap 流傳到中國進入城鄉接合部被走歪了的一種方式,但是實際上這些喊麥選手根本都沒有聽過國外的 rap,這完全是他們自發的一種內心情感的抒發。我之所以說內心情感的抒發,是因爲喊麥非常具有地方性,喊麥選手超過 60%—70% 都是來自於東北,東北口音非常濃重,非常多的一些東北方言,甚至就有人說東北產業轉型,“重工業靠燒烤,輕工業靠喊麥”。

網上都說爲什麼喊麥歌手動是東北人?這個問題我深入思考很久,後來在城市規劃的一個會議,關於東北老工業基地衰退城市的會議上我有了這樣一個發現。我把它對比美國黑人的 rap 文化,黑人 rap 文化實際上就是六七十年代美國向後工業過渡的時候,以底特律爲中心,底特律、芝加哥這樣的一些老工業城市,工業衰退了,這些底層黑人失去了工作,他們把這種對於社會、對於經濟的不滿通過 rap 的形式發泄了出來。

東北也非常類似,我關注的幾個比較有名的喊麥選手都是因爲父母下崗,自己也沒法找到工作,東北就像美國的底特律一樣,現在面臨着非常嚴重的經濟衰退和人口外流。這些年輕人都找不到工作,就把這些情緒在網上發泄,後來可能產生一些藝術性的效果。這個實際上非常有意思,你能發現這種社會文化的地景跨越了太平洋,在中國實現了一種重構。我並不是說喊麥一定和美國當初的 rap 具有一樣的產生機制,但是它有一個非常強的對比性。還有一點非常有意思,就是美國黑人的口音非常具有傳染性,在中國最具有傳染性的方言就是東北話。

第三點是我觀察到的尬舞的現象。也是今年(2017)起特別流行的公共空間的一種活動,甚至有一個雜誌就說“尬舞”這個字可以評爲 2017 年全國的年度關鍵詞。像我們以往看到的都是廣場舞,廣場舞有一種集體性。大家集體在跳這種舞,它更多的是健身表演的特徵,尬舞實際上就像上面右邊那張圖。

簡單來說,它就是把一個夜店或者夜總會里完全隨意跳的舞蹈放在公共空間,廣場上,甚至路邊。同時因爲又是一些非常底層的民衆,就非常缺乏藝術性和美感,所以有人覺得非常尷尬,把它稱之爲尬舞。這個東西,我也關注了一段時間,它是移動互聯網支持下的一種自發的娛樂升級。它比傳統廣場舞更加強調個性的表達,完全是一些非常底層的人在生活中覺得非常壓抑,他們也沒錢去舞廳跳舞,就到廣場上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個性,然後非常五顏六色,向外人進行展示。不僅向圍觀的羣衆進行展示,也通過移動互聯網展示到了全國各地,受衆非常廣。

移動互聯網的介入也帶來了一個商業化,後來越來越多的人成了一些職業跳尬舞的選手,全天都在跳這個舞。通過網絡直播進行一些收費,直播網站上哪怕沒有人送你禮物,看的人多了,你也可以通過流量獲得一定提成。商業化的介入也對尬舞造成了一定影響,他們越來越進行一些極端化的表演,以前只在公園跳,後來甚至在河裏跳舞直播。

另一方面,在信息時代通過移動互聯網對公共空間的一種再造,我們以往可能也就只有八十年代的時候有人在廣場跳那樣的一些舞蹈,我不是說廣場舞,就是自發性地跳舞,可能就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初。後來長期衰弱了,移動互聯網又把這樣的一些跳舞拉到了廣場裏,對公共空間又進行了一些推波助瀾,也造成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的混合,一般來說這樣完全放縱的手舞足蹈很多人只敢在自己家裏跳或者營業性的夜店裏跳。現在把它作爲一種商業直播的形式放到了公共空間,你是不是像佔道經營一樣,利用公共空間進行商業牟利,這樣商業的驅動也把我們對於公共和私有部門的盈利性進行了混雜。

這個讓我想起福柯的異託邦理論以及愛德華的第三空間的理論,移動互聯網創造的這樣一種新的空間,我們以往沒有的空間。但是這種空間是虛擬和現實的一種混合,你不能像傳統空間一樣有多少平方米,這個東西是很難在空間上界定,但它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作爲規劃師以及聯繫到一些建築師的實踐,我所想到的是,這種底層自發的、自下而上的、草根的對於空間的使用和再造,讓我想到《沒有建築師的建築》,這本書講的是實際上在歷史上我們絕大多數城市是沒有規劃出來的,絕大多數建築和房子都不是這樣的精英建築師所建設和設計的,都是最底層老百姓自發所產生的。在移動互聯網時代,草根階層是不是也在自發地產生一些新的空間?就像我們一直在討論社會生活的空間性。這種空間性是不是草根階層在移動互聯網以及商業介入的推波助瀾下所產生的一種新的空間性?這種空間性不僅是理論批判者所關注的,作爲專注於物質空間的城市規劃師也很關注這樣的一種空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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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聯網的感知與公共空間介入

上圖是我們基於騰訊的人口位置大數據所產生的熱力圖,這是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的人口熱力分佈。非常有意思,我們和當初設計這個公園的景觀規劃師溝通,景觀規劃師說當時他規劃了一個三公里的環線,就是圖中間那條線,把奧林匹克森林公園挖湖的土形成了一座山,在北京的中軸線上,希望遊客走三公里的環線,先上山再下山,這樣能夠看湖光山色,上山的時候還能姚望北京的中軸線,認爲這是遊客應該走的一條路。但是在實際生活中游客走這條路的非常少,絕大多數遊客都在外圍 5 公里環線,爲什麼?因爲五公里環線是跑步的步道。

除了這樣的分析,我們還從新浪微博上獲取了成千上萬的遊客在這個公園拍照的位置以及對這個公園的評論,絕大多數遊客來這個公園都是進行跑步和健身活動的,沒有多少人專注於這樣一種傳統中國園林風景的湖光山色的遊覽,大家都把它作爲一種現代化的跑步的體育場。結合我們其他相關研究,中產階級現在的焦慮就是以跑步和健身的活動來表達,跑步和健身已經成爲中產階級的宗教了,我們從新浪微博的評論也可以看出,很多人說要減肥、要跑步,壓力很大,需要鍛鍊。這種公園作爲典型的公共空間,它在網絡的驅動下以及不同受衆的文化心理的影響下,大家對它的使用已經偏離了最開始設計師的設計本質,從園林設計師的角度上來講,當然不能埋怨這一屆人民沒有理解他的設計意圖。實際上大家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這也是我們精英設計者和普通人羣對於空間理解上產生的分野。

最後想講的一個案例是,從空間設計的角度來講,我們希望信息時代能夠爲我們產生一些什麼樣的積極影響?我們稱之爲“從人羣中來到人羣中去”。所有人通過這些智能手機產生的海量數據已經反映了他們對於空間使用的偏好,我們通過獲得這樣一些偏好,再通過一些技術的介入,是否能夠改造一個空間,使得技術介入這樣的一種空間,從而更好地促進大家對於空間的使用。我們在北京西城區進行了這樣一個城市數據網格計劃(city
grid),這是一個和做物聯網的廠商合作做的盒子:

這個盒子有兩個模塊,第一個模塊可以測溫度、溼度、PM2.5,一共 30 多個環境指標;第二個模塊有一個攝像頭,可以測人流和車流。這兩個模塊結合在一起,我們當時是給西城區政府做這個東西,實際上是希望政府能夠更好地從細節理解城市,來輔助它的精細化和智慧化管理,包括微小層面的 PM2.5 的污染,城市噪聲、揚塵這種微觀層面的污染。同時對人流進行一些監測,以免出現上海踩踏事件。人在公共空間聚集太多,產生一些不安全的因素。後來我們在西城區地圖上布了這樣一個網格,基本上達到 100 米×100 米的精細化程度,裝在路燈和電線杆上。

很多人以爲這個東西只是用來監測公衆的,但是我們爲了讓公衆認識這個東西的價值,在北京的設計週上我們和一個搞親子活動遊戲的公司合作,推出一個智塔計劃的遊戲。這個遊戲很簡單,在大部分裝有物聯網傳感器的電線杆上貼一些二維碼,然後在一些老房子四合院裏也貼一些二維碼,讓大家從一個地方走到另外一個地方,就像尋寶遊戲一樣,一方面能夠了解老房子的情況,另一方面也可以瞭解物聯網傳感器所記錄的一些信息。最後,我們在公共展示的平臺上向大家展示了玩這個遊戲的人所產生的人流信息,也通過可視化的方式進行了展現。這是我們通過一些技術手段來介入公共空間活動,我們本質也是希望能夠促進衚衕這種舊城的活力。吸引很多人到這兒來玩遊戲,來了解舊房子、四合院,因爲現在這種舊城已經逐漸衰退了,希望把年輕人重新拉回來。

最後向大家展示一小片段的視頻(點擊 \” 閱讀原文 \” 觀看演講視頻)。這是摩拜單車的使用,在北京有不同的點,開車和鎖車都有不同的點,你騎行的位置也都被記錄,這是北京所有摩拜單車的全樣本數據。我向大家展示的目的就是告訴大家,雖然你所有的隱私都已經無處存在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所有別人的隱私。在這樣的信息時代可以說是一種全息社會、全息空間,每個人都可以說是透明的。每一輛摩拜單車都是一部傳感器,每騎一次,每用手機叫一次外賣,你每發一次微信。甚至你什麼都不幹,只用一部手機從一個地方走到另外一個地方,你的軌跡都已經被記錄了,你的社會經濟狀況都已經被互聯網公司所獲得了。

但是它們並不關注你單個個體的個人隱私,關注的是整個羣體的消費、時空活動的行爲,同時又把這樣積攢的海量行爲的數據做出來的產品服務於了你個人。比如說你看的手機導航擁堵的路段,背後實際上是全城所有司機的導航信息反映出來提供給了你個人,你失去了一切,但是你也看到了別人的一切,這是我們所面臨的一種新的空間行爲。這是有一種二向性的,如果我們討論這種生活的空間性,可能不僅是說從一個方面去進行理解。

這是我的一些觀點和實踐案例,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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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美術學院網絡社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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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化的力量”——第一屆網絡社會年會論文集》由黃孫權主編,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出版,收錄與會國內外嘉賓主題講演會議論文、青年圓桌會議報告、黑客松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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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美術學院跨媒體學院網絡社會研究所研編羣,負責公衆號文章編譯和議題研究,是關心網絡社會理論及實踐的流動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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